《中國中醫(yī)藥報》2012年2月13日第5版刊登我校翟雙慶的文章:《七損八益各家談》,全文如下:
七損八益各家談
《素問·陰陽應象大論》云:“帝曰:調此二者奈何?岐伯曰:能知七損八益,則二者可調,不知用此,則早衰之節(jié)也。”這里的“二者”指陰陽,指出“七損八益”是調和陰陽的關鍵。但對于“七損八益”的理解,歷代的認識極不一致,分歧頗大。綜括歷代學者的詮釋,可以分為以下幾個方面。
疾病癥狀以陰陽為綱說:楊上善《太素·陰陽》根據(jù)《素問·陰陽應象大論》中“陽勝則身熱,腠理閉,喘粗為之俯仰,汗不出而熱,齒干以煩冤,腹?jié)M,死,能冬不能夏;陰勝則身寒,汗出,身常清,數(shù)??而寒,寒則厥,厥則腹?jié)M,死,能夏不能冬”之論,認為“陽勝八益為實,陰勝七損為虛”,八益是指“陽勝”之身熱、腠理閉、喘粗、俯仰、汗不出而熱、齒干、煩冤、腹?jié)M死等8個癥狀,七損是指“陰勝”之身寒、汗出、身常清、數(shù)??、寒、厥、腹?jié)M死等7個癥狀。楊氏之說以陰陽為綱將疾病癥狀進行了分類,強調陰陽是分析、認識疾病的關鍵,正所謂《素問·陰陽應象大論》“善診者,察色按脈先別陰陽”,為陰陽成為八綱辨證的總綱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。但至于對“七損八益”的具體理解,還存在一些問題,一是將陰勝的“數(shù)??而寒”拆為兩損,而陽勝的“汗不出而熱”只作一益,有強湊七、八之數(shù)之嫌;二是與下文調和陰陽的方法義不貫通,故此說并不為后世醫(yī)家所采納。
生長發(fā)育過程與規(guī)律說:王冰則根據(jù)《素問·上古天真論》“女子二七天癸至,月事以時下,丈夫二八天癸至,精氣溢瀉”的論述,認為七損是指女子月經(jīng)貴以時下,八益是指男子精氣貴乎充滿,所謂“然陰七可損,則海滿而血自下;陽八宜益,交會而泄精。由此則七損八益,理可知矣”。吳??《素問吳注》也指出:“七損者,女子天癸以七為紀,二七而天癸至,月事以時下,陰血常虧,故曰七損;八益者,男子以八為紀,二八而天癸至,精氣溢瀉,陽常有余,無月事之損,故曰八益。”對此,張介賓《類經(jīng)·陰陽類》曾反駁說:“按啟玄子注此,謂女為陰七可損,則海滿而血自下;男為陽八宜益,交會而精泄,以用字解為房事。然經(jīng)血宜調,非可言損,交會精泄,何以言益?”實則,王氏與吳氏是將“七損八益”解為人體生長發(fā)育過程與規(guī)律。故丹波元簡《素問識》根據(jù)《素問·上古天真論》所論男女的生長發(fā)育過程,以成長階段為益,衰老階段為損作解,認為女子七歲、二七、三七、四七與男子八歲、二八、三八、四八共合為八益,女子從五七到七七、男子從五八到八八,共計為七損。明確提出了“七損八益”為人體生長發(fā)育過程與規(guī)律。
陰陽術數(shù)說:張介賓《類經(jīng)·陰陽類》從陰陽術數(shù)的角度,指出:“七為少陽之數(shù),八為少陰之數(shù)。七損者言陽消之漸,八益者言陰長之由也。夫陰陽者,生殺之本始也,生從乎陽,陽不宜消也;死從乎陰,陰不宜長也。”反之,即為早衰之由。這里張氏根據(jù)《周易》的陽進陰退的陰陽術數(shù)之說,將“七”指為“少陽之數(shù)”,“八”指為“少陰之數(shù)”,又結合其自身的扶陽抑陰的學術主張進行了闡發(fā)。而張志聰《素問集注》的觀點與張介賓正好相反,他認為:“女子以七為紀,男子以八為紀,七損八益者,言陽常有余而陰常不足也。然陽氣生于陰精,知陰精之不足,而無使其虧損,則二者可調。”可見兩說是基于對《素問·太陰陽明論》“陽道實,陰道虛”從不同角度理解而成。今人亦有從七、八臟腑之成數(shù)、在洛書九數(shù)方位圖的象數(shù)位置而闡釋的。這些說法認為“七損八益”反映了《內經(jīng)》順從四時陰陽診治與養(yǎng)生的思想,體現(xiàn)了“天人相應”觀念。
房中術說:早于《內經(jīng)》的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竹簡《天下至道談》明確記述了“七損八益”的內容,其文曰:“氣有八益,又有七孫(損)。不能用八益、去七孫(損),則行年四十而陰氣自半也,五十而起居衰,六十而耳目不蔥(聰)明,七十下枯上脫,陰氣不用,唾泣留(流)出。令之復壯有道,去七損以振其病,用八益以貳其氣,是故老者復壯,壯者不衰……八益:一曰治氣,二曰致沫,三曰智(知)時,四曰畜氣,五曰和沫,六曰竊(積)氣,七曰寺(待)贏(盈),八曰定頃(傾)。七孫(損):一曰閉,二曰泄,三曰竭,四曰勿,五曰煩,六曰絕,七曰費。”丹波康賴《醫(yī)心方》所引《玉房秘決》之文與該文近似??梢?span>“七損八益”指古代房中之術,即8種有益于人體的行為和7種有損于人體的行為。雖然各家對七損、八益的具體行為的理解不一,但均強調吐納、導引的運用,保持精氣滿盈、調整各自的心身狀態(tài),切忌情急傾倒為其關鍵。上世紀80年代自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竹簡以來,絕大多數(shù)的學者遵從此說。
從原文語境及文獻考證出發(fā),“七損八益”指古之房中術有一定的道理,但我們認為其他諸說均談的是一種規(guī)律性的東西,與“七損八益”是調和陰陽的關鍵并不矛盾,而且對理解人體生命、指導人們養(yǎng)生防治疾病也有一定意義,亦應引起人們的重視。其實《黃帝內經(jīng)》提出“七損八益”,也不是為了單純指房中家所論之房中術,而是把它理論化、抽象化,并上升到陰陽天地變化規(guī)律的角度來總結、理解、運用。陰陽觀念的形成,主要來源于古人“遠取諸物”的對天文、氣象、物候等自然現(xiàn)象的觀察和思考,但也同“近取諸身”的兩性生殖現(xiàn)象有關系。李約瑟在《中國古代科學思想史》中指出:“中國人的科學或原始科學思想認為:宇宙內有兩種基本原理或力,即陰與陽,此一陰陽的觀念,乃是得自于人類本身性交經(jīng)驗上的正負投影。”故現(xiàn)代也有人認為,此說是有一定道理的,提出“陰陽之道”一個最基本的含義,就是兩性之道,“一陰一陽謂之道”則是對它的哲學概括?!端貑?span>·陰陽應象大論》指出:“陰陽者,血氣之男女也。”把陰陽稱為男女,也證明了這一點。從《素問·陰陽應象大論》與早于內經(jīng)的《天下至道談》的文字來看,兩者有著密切的聯(lián)系,因此,《內經(jīng)》將“七損八益”加以引用,并進一步升華到陰陽天地變化規(guī)律,也是很好理解的事情。
(宣傳部)